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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医院出来后,顾迟又回到了那间旧屋。
这个曾经被他视为耻辱和累赘的地方,如今成了他唯一的囚笼。
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地翻找,他开始一点点地,触碰我留下的所有痕迹。
我读过的旧书,书页里夹着早已干枯的银杏叶。
我穿过的廉价T恤,领口洗得松垮,上面还残留着他熟悉的,淡淡的洗衣粉味道。
我用过的画笔,笔尖的颜料早已干涸开裂。
他一件件地看,一件件地摸。
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,将那流逝的三年时光,一点点地拼凑回来。
最后,他在床底下,摸到了一块松动的木质地板。
他心头一跳,用指甲费力地将地板抠开。
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被塑料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,粉色日记本。
那是他送给我的,第一个生日礼物。
顾迟的手抖得不成样子,他几乎是匍匐在地上,才将那本薄薄的日记捧了出来。
他翻开了第一页。
娟秀的字迹,带着少女的雀跃,扑面而来。
【2017年3月5日。今天顾迟向我求婚了,他说他什么都没有,只有一颗爱我的心。可我告诉他,有这颗心,就够了。】
【2017年10月1日。今天顾迟加班,我给他炖了汤送去,他当着所有同事的面把我介绍给他们,‘这是我老婆’。他全喝了,他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婆。】
顾迟一页页地翻下去,前面全是这样甜蜜琐碎的日常。
可翻到一半,日记的基调,从某一天开始,急转直下。
【2019年8月12日。手术室的灯,好冷。他没来。】
【2019年9月20日。今天在新闻上,看到了他给周思雅买的那个包。三十万。原来我的宝宝,只值三千块。】
【2021年6月1日。胃又开始疼了。我不敢告诉他,他总说我矫情。】
【2022年3月15日。确诊了。医生让我通知家属。我对着通讯录翻了很久,才发现,我哪还有家人。】
日记越往后,字迹越是潦草,语句越是简短。
那些曾经能写满一整页的爱意和情话,到最后。
只剩下了一个又一个记录疼痛的日期,和一句又一句麻木的呓语。
他终于看到了,我的爱,是如何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忽视和伤害中,被凌迟处死,慢慢冷却,最后变成一捧扬不起的灰。
顾迟翻到了最后一页。
那上面的字迹,已经虚弱到几乎无法辨认。
“电脑里的东西,是我留给你,我所能给的,最后的体面。”
“这本日记,是我留给我自己,最后的交代。”
“顾迟,我不祝你幸福。”
“我祝你长命百岁,孤独终老。”
“呵......”
一声破碎的,比哭还难听的笑声,从顾迟的喉咙里溢了出来。
他终于彻底明白了。
我留给他的,哪里是什么遗书。
我是在用我的死亡,为他精心设计了一场,永不落幕的,漫长凌迟。
我不要他死。
我要他带着这份罪孽,带着这份永世不得解脱的悔恨。
清醒地,痛苦地,活在这座我为他亲手打造的地獄里。
直到他死。